专访林国忠 LIM KOK TEONG

我有我的幸福归属
文/蔡长璜
图/感谢艺术家提供

长久以来,在本地画坛,拒绝宏大叙事的素描小品与水墨表现若非受到边缘化,恐怕也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的!然而类似创作形式却是艺术家林国忠每日生活之观照,看似无心经营,不露声色,实则乃依循其坚强意志刻画出来的一个想象世界:琐碎的,自语的,虚悬的,放肆的,毕竟也蕴含了人性的七情六欲和世俗的生生灭灭。

林国忠近照。(摄影:蔡长璜)

:让我们从速写簿子谈起吧,譬如说一说你作画的题材,范围,动机,你一般是在什么情形下动手画这些素描的?

:我规定自己在每一天的某一段时间内涂涂画画,有时是当一个人闲着无事,或者,脑海里没有想要表达什么东西的时候。可能只是几个点,几条线,纯粹抽象的,没有任何目的,更不用说主题了。随着时间延伸,直到自己感觉有东西慢慢地浮现,我便会开始去描绘比较具体的完整的形象。

说实在的,画来画去,我大多以人物为主。有时亦会穿插日常生活中可见到的建筑、汽车,还有动物与树木等自然界的东西,以及一些非现实的、华人风俗中的吉祥物,好像龙跟凤;偶尔则会加入一些西方的造型,比如具有希腊风格的圆柱和拱门,等等。我会尽量地吸收这些画在速写簿里的东西,但我不会马上把它挪用在创作上;创作还需要时机和心境的配合才能达成的。

:在平时涂涂画画的当儿,你会要求单一形象的趣味性,还是会特别关注画面构成的完整性……

:……要求不同造型之间的关系,比如形体较大和较小的两个人物会不会过于对比了。我刚刚讲过,从无形到有形,从抽象的,一团无定向的黑线,后来转化为一头乌发,这个结果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最重要的是线条的协调性。我大量采用线条来画图,感觉上,线条的表现比较适合我,这既是我所在意的,也是我最陶醉的。线条的表现能够让我获得满足感。

《未定题》|Ink on Cartridge Paper29.7 X 21 cm

:可以举一个具体例子来说明你所谓的“线条的表现”吗?

:我比较在意线条的调和感觉。那些基于运笔较慢而形成的线条效果到底可以画成什么东西?也就是说,如果我想要表现柔性为主的造型,便尽量不画僵硬的线条了。譬如我画过一幅素描,全部采以“S”字线条,不仅是那个老人的外形,就连其脸上的皱纹,甚至远景的海浪都是借助波浪式的曲线来构成的。如果刻意把线条弄得粗细分明,致使形体与形体的前后距离太明显、太突兀,仿佛少掉“中间色调”的存在,对我来说,这种线条的表现就不够完美了。

:当我仔细地看你所画的人物造型,其中不难发现两种倾向,一是画得比较写实的,包括男人、女人、老人与小孩;二是属于想象的人物,例如,将士、英雄、仙女、鬼仔,等等,他们究竟是如何掺杂和拼合在一起的?

:嗯,我没有自我设限,亦即是只能描绘实际存在的事物。在中国的画像石砖与版刻插图里,还不是常常看到现实中存在的,以及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能够浑为一体吗?个人尤其偏爱传统的龙凤图腾、服装样式和人物造型,所以画里不时会出现古今交错的景象:战前建筑物,老爷Volvo,打扮入时的摩登女郎,古装扮相的中国女子,等等。很明显的,它已不再是一种现实的再现,时空次序也背离了常态,俨然是一种片断化的视觉呈现。

应该这么说:凡是我所见过的形象(image)都有可能被我画入图画里。不仅仅是这样,我又参合了漫画手法:简化的,装饰的,夸张的,扭曲的。我并不介意我的作品带有些许荒谬感,如把整条龙砌成一块一块根本就不是现实中可能发生的事。

:除了素描,你平时还画些什么作品呢?

:我还以水墨这个媒介来进行创作。但是,相对之下,用水墨造形就没有那么顺利了;纸张大小不是问题,不断困扰我的,却是控制笔墨的难度。毛笔的线条显然不如制图笔的线条那样得心应手收放自如。在宣纸上作画,你必须顾及笔毫的含水量,还有运笔的力度和速度,一笔就是一笔,修改不得,很有挑战性。所以,我始终没有放弃,希望能从中发现造型方式的各种可能性。

《门大正真妙》|水墨、宣纸|182 X 97.5 cm|私人收藏

:无论是素描还是水墨作品,你总是喜欢添加一些十分细微的东西,有些真是太小了,简直让人视而不见,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这么画的?

:嗯,我非常陶醉于画那些小东西,它让我心情轻松,精神集中,如同进入一个微观世界中。从心理上说,在那么大的画面中去处理那么小的形象,给我一种迥然不同的感受。即使我没有坐禅,整个人却处于一种“入定”的状态中,好像修行似的。

:至于那些形形色色、变化多端的人物造型呢,他/她们想必是你从生活中观察人的经验积累所得的吧?

:是吗?我反而觉得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些人物造型都是自己熟悉的,譬如小女孩的原型,多数来自我的外甥女或者表侄女,她们能够反映出黄种人的形态和特征并不奇怪呀!

《绿女红男老狗》|Watercolour on Cartridge Paper20.2 X 12.7 cm

:在你的图画里,人物很少重复倒是不争的事实。举个例子来讲,你所描绘的女人形象,年龄、外貌、服饰等似乎都经过精心设计的,像穿着清凉的美媚,娇媚性感的熟女,古装扮相的老妪,等等。还有一点必须指出的是,你的作品大量运用了古代中国的文化符号,即便是水墨这个媒介也不能例外,这是不是表示你对它有着无法终了的情意结?

:我喜欢描绘少女,柔的线条,美的外表,她们象征了蠢蠢欲动的青春。这是无可否认的。我没有画马来人、印度人或者红毛人,主要的问题是,我不能凭着想象去画自己了解不够、认识不深的对象;我对于其他友族的文化确实少了一份熟悉感,这大概跟我的交际圈子有关吧。

不管怎么说,我的画确实汲取了传统水墨的图式结构,画面空间甚少出现以西方透视原理成就的视觉效果。这些水墨作品或可称为另一类的水墨表现。一方面,它像山水画:线描的,平面的,远近高低均无显著分别,形象互相并置,遮蔽,却能营造出层次的变化、深度和美感。另一方面,它又像地图:没有焦点,平铺直叙,观众可以自由地从任何一个点走进这个“大观园”里游览,按图摸索,逍遥不羁。

林国忠,一九七二年生于马来西亚槟城,一九九四年毕业于马来西亚艺术学院纯美术系,主修油画创作。国忠不常参与本地画廊的展览项目;他于二〇〇四年假吉隆坡Rumah Air Panas艺术家自主空间举行首次个展《魔惑众生,尸罗蛮来了:国忠绘画作品展》,并于二〇〇七年自费出版《林国忠素描小品》限量版精选画集。他目前于北方岛上工作和生活,利用余暇料理一缸水晶虾,听萧邦,读傅雷,安闲地盼着下一步新的视觉冲刺。

原载《南洋艺术》第卅期(2010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