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黄海昌 WONG HOY CHEONG


这一瞬间很灵光
文/蔡长璜

优游在艺术世界里逾二十年,黄海昌的创意想像璀璨无比,丝毫没有辜负了春光。在他那张长长的作品名单里,《白金汉街与其毗邻区地图》(2002)及《唐宁街与其毗邻区地图》(2004)纯属小型的架上绘画──他拟仿早期欧洲人标绘地图的方式,一心一笔地将槟城乔治市和英国伦敦两地的同名街道形势叠合、解体、重组而成。──惟其中的精确度,在在显示了艺术家思考、审美和表现能力的完美结合。


可否跟大家谈谈你从构思到实现这两幅地图的经验过程?

四年前,当我造访伦敦多达十五次以后,忽然闪过脑海的是──却不知何故──槟城乔治市的许多路名同那里太过相似了。理由凿凿:这个权倾一时的大英帝国,沿用著本身的命名方式去标记殖民辖区内诸多的街道和建筑物。然而,对于在槟城长大的我来讲,这些路名,尤其在童年记忆里显然是“original”的。比方说:唐宁街(旧称“外关”)乃是政府机关、传送电讯的所在之处,殖民政府不过按照记载中的源始街道功能复制了一次。

由此,我涌起探索“original” 和“copy”的念头。这里头意味著什麽呢?跟著便有了把两条街合并、移置的构想;到后来我陆续拍摄一些相关的街景照,也开始检读史料和研画草稿,这张地图就愈来愈复杂了。

那些十五至十七世纪的探险航线、大城小镇的绘测图成了我的可观资料。我发觉当中画满了令人惊叹、精巧而繁密的细节,让人看到就怕,也等于一种挑战。当我参考了不少类似的腐蚀和镌刻版画之后,便开始以不同型号的针笔,照著样本中的变形透视法来描写种种的形体和细节。

你描绘得如此细致,是不是出于一种审美的追求──你严斥粗制滥造的艺术?

不。我要说服观众和我自己,我所仿制的地图必须在一定程度上媲美那些典型原作,我毕竟是在探讨“original” 和“copy”的课题呀!它们务需从视觉上看来精美,抑或呈显了丰富、细腻的地形,并且让人回溯到标绘地图仍然是一门艺术的年代。

除了在本地展出之外,这两件作品也曾经巡回了英国的利物浦、诺丁汉与南汉普敦,并跟当地艺术爱好者打过照面。我感到好奇的是:两边的观众对你的“去殖民化”论述有什麽反应?

我认为这些地图与去殖民化的过程毫不相干。相反地,它指谓了“共生关系”(symbiosis),即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我的童年想像便由此形塑。倘若你坚持要把殖民者套在我的话语中──他并非“压迫者”,却是一名形塑了我的想像和人格特质的参与者。

大多数的英国观众,跟本地观众一样都陶醉在那些精描细写的画面上,有些人甚至误以为它真是一幅旧地图的复制品。而对于那些认识乔治市和伦敦两地的人来讲,它更加值得玩味了。

你所谓“共生关系”的概念,很明智地挣脱了后殖民研究的桎梏。究竟是什麽促使你产生如此前瞻性的对应策略?

后殖民研究提供我们一种contextual understanding,关于民族国家如何从殖民地演化而成,与及对自身历史的审视态度,(尚包括它的后遗症)这是它的意义所在。惟这项研究领域,却被后殖民政权滥用来掩饰那充斥着矛盾和避忌的建国事业。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个后殖民辖地与宗主国均面对著巨变。我们实在很难认清它们──如英国、西班牙、法国、荷兰,等等,──是否为一头同质而庞大的“恶魔”。

身在这个世纪,我们需要反省自己的历史,切勿因历史而蹒跚脚步,向前走罢!英国思想家、艺术家兼“Third Text”杂志创办人Rasheed Araeen晚近几年一直尝以申明,后殖民研究亦可以是冥顽不灵的,尤其它很多时候将人民、文化从后殖民国家框架中区隔开去。

去年,我有机会更加全面地“回顾”你近廿年来的创意想像。你的作品语境似乎有了从社会/政治叙事到历史/美学叙事的过渡,你同意吗?话说回来,作为一名游动于国际艺坛的当代艺术家,你的生存策略是什麽?

我很努力地避免让人把我简单划分和归类。没错,我越来越倾向采用新概念、新方法来理解历史了。尽管如此,我以为它们依然攸关社会与政治的,也许只是内化了而已。

譬如“Slight Shifts” ──在Pitt Rivers博物馆举行的个展中,我仅以灯光、色胶、定时器和感应器作为媒材。虽然说我的初衷在于实现某种诱人的视觉表现,但是从民族志博物馆的上下文来讲,当中也隐含了政治意图的。它透过一番思索和取舍,从而成就了与一般创作规范迥异的“去物质化”动机──尤其在一所摆满成千上万件物质成品的博物馆。同时,它也变换了人们在那个空间里行动及体验的方式。(注一)

在另一件近作“Trigger”里,我利用录像机重显流行文化史中早已湮没的一段记忆,即戏仿了Roy Rogers与其宝贝坐骑“Trigger”莅访利物浦的影像。我将六部摄录机系于马身,然后在该市的Adelphi酒店中溜达,藉著一个幼稚的历史片段的重演,毫无忌殚地戏谑了“伟大美国牛仔”在上述酒店──一个帝国的表徵里,骑著马儿大摇大摆地闲逛;当中莫不是回荡著全球错综和分歧的政治形势,以及英国趋权附势的外交关系。(注二)

的而且确,我还是对社会、政治的课题深感兴趣。但身为一个个体,近年来我已不再活跃于任何性质的政治或社会运动了。况且,我经常都不在国内。或许是这些因素使然吧,我渐渐转移到新概念、新媒体的探索了。

后记:能够跟黄海昌进行艺术观念的交流,毕竟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惟限于篇幅,以上内容只是访问的摘要整理,难免会有论述不畅之处,特此志明。

注释:
一、作者在该馆各处装置了感应器,当访客边走边浏览藏品的时候,整个馆内的走道上、橱窗内或顶板下即时呈显五色缤纷的彩光,乍闪乍亮,令到博物馆访客不断惊艳叫绝。

二、经过剪辑之后,摇晃而富有节奏感的酒店影像投映在五个形成圆弧状的巨大屏幕上,观众置身其中,Roy Rogers悠悠的歌声由后传来,整件作品充满幽默、轻盈的气氛。

(原载《VMAG》,2005年10月,吉隆坡:MEASAT Publications Sdn Bhd.)


【黄海昌简介】1960年诞生,成长于槟城岛上,留学美国八年期间,就读于Brandeis、Havard与 Massachusetts等大学,精研文学、教育学和纯艺术。自1990年开始,其表现形式趋于跨学科的融会贯通,涵括了绘画、装置、剧场/行为、录像/摄影,等等,更是集教育、批评和策展于一身的全方位艺术工作者。晚近几年,黄海昌的作品频频入选欧陆和亚太地区的大型艺术项目,较为重要的展览是:广州三年展(2005)、利物浦双年展(2004)、威尼斯双年展(2003)、光州双年展(2000)及移动中的城市(1997-1999)等,他亦是第一位受邀在英国牛津Pitt Rivers博物馆举行展览的客座学人。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是你带我认识黄海昌。我会认住你。
你别说,看了多多场画展,写了一堆烂烂的访问稿,眼光好像也练到了一些。哈。画家们别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