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政治的众生
文/蔡长璜
SHARON陈爱琼,一颗可以预见的耀眼的未来之星!事实上,从澳洲深造归来仅年余,伊的风头与态势,让行内人擦亮眼睛;只见她纵横于创作和评论两大介面,平行互衬,不亦快哉!
就以往的作品来看,我们大概可以了解,无论是你的创作动机、概念或形式均显得非常多元。然而,究竟什麽才是你最关心的东西?
必须说明的是:我的作品大多蕴含一个共通的主题,那即是关于地方或地点的问题。我诞生于吉隆坡,曾在澳洲求学和生活,这个陌生环境逼使我重新自我审视,包括个人的价值观念。
我对一个人如何被他的周遭环境形塑深感兴趣。当你说“my country”时,是否意谓著你独占了它?设使你离乡背井,你是否带它同行呢?在海外时,我的思绪偶尔会陷进类似“从此无法再见到我的家园”的诚惶诚恐里,念头一闪,愁绪便涌上心头。尽管如此,在这世上却有成千上万的人,基于政治或经济的理由必须不断迁徙;而他们往往在新的环境里找到生存的方式。我觉得人之所以为人,就因为我们拥有记忆、语言和历史,不管我们去到那里,它们总是形影相随。
这是个人的兴趣和心之所向。我试著将我的艺术当作一个宽广的场域,好比观众可以进入和搜索的领地。我的关注点尤其偏好如何将个人对身份和环境的探讨,转渡为我们生而为人这样的思维高度。
当你说“我的作品大多蕴含一个共通的主题,那即是关于地方或地点的问题。”我以为它指涉了一个物理空间(或社会现实)对个人所产生的影响,狭义的说便是“马来西亚人”的身份认同。你后来又补述:“我的关注点尤其偏好如何将个人对身份和环境的探讨,转渡为我们生而为人这样的思维高度”。难道这是一种“去政治化”的策略?
活在当下的我们,已不可能去政治化了,所以我从没想过以此来充当策略。对于应和国家政治的创作取向,我毫无兴趣。然而我所关切的政治,却直面人类处境,与及一个社会成员的角色和责任,乃至语言、身体、历史及记忆等的政治。
政治必然涉及权力……然而大家或有不察,凡是有生命力的人均具备了政治权力。为什麽?因为我们拥有语言,因为我们拥有自己的身体。身体是一个奇异的东西,它让生命寄寓与衍续,并具有视、听、嗅、触与味觉等感知能力,而人的脑袋则把这些感觉化成思想和情感。再说,我们还可以使用语言──这是最美好的事了──跟别人达到情思交流的目的!
我不会在作品里指示观众如何思考,惟尝以提醒大家不要轻忽自己的身体与心灵之潜能。有时候,我以为艺术的作用不是改变世界,但在于唤醒我们确认自己拥有改变世界的潜力。
最近,你在VWFA画廊再造了“Rise, rise, rise”(2002/2005)这件装置作品。那些以陶泥烧成的文本,如:“my body”、“my culture”、“my country”,等等,排放在地板上,并插满香枝。它不仅隐含自我认同的想像,而且还外延至一种普世意义上的关怀……对吗?
的确。这件作品充满了个人与“群体”(universal)身份之间的张力,但不是“普世意识”(universalism)的表述──即便是一种将我们联合在人类同胞名义下的方式。反之,冀能突显介于个人欲望的群体欲望之间的张力,譬如当你说“my country”的当儿,你是否便取得这个国家的拥有权,而国家也一样拥有你了;这关系了一种循环往复的张力!
我不是在探索任何解决方案,它不过是了解欲望的崭新管道而已。对我来讲,欲望俨然这件装置的表徵;那些香枝没有燃点,没有袅袅轻烟将祈愿引上天际,但我们却充满了希望!况且,身在画廊香气弥漫的氛围里,我们也极为悠然自适、称心满意。
可不可以进一步谈谈“欲望”呢?
我生长在一个佛化家庭,虽然经历了各种礼仪,像烧香、献祭品、上寺观等,但我并不晓得作为一名佛教徒的意义何在。当我身在国外,那里没有寺庙和神坛,我唯有以一种近乎个人的方式研习佛学。
佛陀觉证了众生所以陷入苦难人生历程的根源,莫不是因为大家对繁华世界拥有太多欲望与贪恋;这点我略可理解。然而我发觉自己始终无法放下欲望,面对我的家人、爱人、朋友、我的宠物、我爱穿的鞋子品牌、我钟情的艺术家以及我本身的艺术志业,总是满怀渴求。我确认了欲望何以让这个世界运转不息,衍生了欢爱和战祸,乃至何以促使我们行慈悲为怀的善举,抑或令人发指的恶业。
但是我必须强调我的艺术非关佛教,更不是体现消解欲望的过程。我感觉到人与人之间不尽然说著相同的语言,或拥有相同的背景,但彼此的欲望却相当“universal”的。举例来说:每个人终须要生活、要生存,大家似乎都有一个让自己生活、生存下来的概念,纵使各色个样,然而那个欲望大体上都相去不远。
我想,我们无法继续对话下去,而不提及你最近举行(而且深获好评)的个展──“Boats & Bridges”。透过展出的作品,你似乎显示了、扩展了不少的“个人欲望”,例如:记忆、批判、希望、意义,等等,用的多为隐喻性的语言。你认为本地观众对这些作品的反应如何?
我必须说:第一次举办个展便有如此的回响,我感到很高兴!许多不了解我的艺术的朋友出席了当晚的开幕式,包括我的双亲。他们多次对我表示:Sharon, I don’t know what it all means, but I think it’s very cool!
对我来讲,更重要的是观众可以在不认识作者的情形下接受我的作品。也许我并不怎麽期待他们通达我的心思,但他们若能从中获得一丁点什麽即足够了。无论是惊喜、祥和的感受,甚或一种想像,乃至疑惑,只要观众有所感触,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也有不少人将这项展览视为我“放洋取经”后的“coming home”或“balik kampung”!没错,其中或有此意,但却并非与我的个人转变相关。它实际上就像我们如何以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去感受一个地方,因此当你处于“in-between places”,你将会更加确认自己的身体和心灵。
(原载《VMAG》,2005年12月,吉隆坡:MEASAT Publications Sdn Bhd.)
【Sharon陈爱琼简介】1980年诞生于吉隆坡,2003年墨尔本维多利亚艺术学院毕业,雕塑系本科生;唯恐被人误以为是一个像米开朗基罗般终日与铁锤和凿子为伍的女子,她宁愿把自己的专业认同界定为“work and think in 3-dimensions”。Sharon的创作以立体装置为主,留澳期间发表了不少精彩作品,例如:“Boundary”(2002)、“Transnational Love”(2003)、“1:1.618”(2003),等等;返马之后,一方面继续追寻个人的艺术理想,另一方面也为本地艺术网站kakiseni.com撰稿,尝以积极的实际的行动耕耘艺术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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