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蔡崇扬 CHUAH CHONG YONG



关于〈战前建筑出售:普渡〉的德国经验及其他
联合专访:邝锦森、蔡长璜
文字整理:蔡长璜
资料提供:蔡崇扬


年初,崇扬在来信中如此写下:“想想我也‘休息’了整整两年,近期醒来的意念似乎又开始强烈了!”这样的表白要是换做他人也许不会有什么意义。然而清楚崇扬对狂言妄语的忌讳,甚至吝于表达意见,即使有话也不随便说出口的性格,教人不得不抖擞精神拭目以待。

凭一幅视觉结构颇为激烈的绘画──〈战前建筑出售:金色冲击〉赢获一九九六年度Philip.Morris东合绘画赛(马来西亚)的特优奖后,崇扬出乎意料的挽拒各名画廊邀约举行个人展的盛意,主动放弃了名成利就的地利天时。除了低调参与一些联展外,更退出一度醉心投入的舞踏.(Butoh)艺术演出……这一切在旁人眼中尽是那么不可理喻的。

实际上,得奖的欣喜与快感仅仅维持杀那之间,接踵而至的却是相悖的迷惘和失落,一方面自谦地质疑个人的实力,另一方面却苦苦思索着自我超越的艺术表现。那些日子里,崇扬常常有感被一股无以名状的压力箝制着,脚步有些些犹豫、困顿,便如此躺下去!

“……如泰伟所说的,小睡扰人、大睡惊人,不晓得这次的睡是大是小?”话犹在耳际,那边厢崇扬已从沉寂中醒过来。八月中,他携带着筹备了两个多月之久的新作品远赴德国柏林参与一项国际艺术展演活动。午后的阳光格外炫目,又见神采飞扬的新生代艺术工作者──蔡崇扬。



和数年前到欧洲自助旅行的优闲自在肯定不同的,此次再游德国柏林乃带着任务在身,你如何形容自己身在那里的心情?

兴奋!因为第一次受邀参加国际性展览,也对那破旧、毁坏不堪的展览地点兴奋。期待作品的诞生与观众的反应;也许在这之前,我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准备作品,到达柏林后只存有继续完成的念头,所以那十天里我把全部的心思和精神都贯注在这件作品上,日以继夜的工作,以期在限定的时间内装置妥当。之前在马来西亚的准备过程中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反而变得不激烈了。

参与此次由TACHELES艺术中心主办的主题性艺术展演活动,让你得以体验当局策展能力和效率。你的印象如何?

在五月间我收到了主办当局寄来的邀请信,包括了一份周详的介绍资料和图片及一个CD-Rom,内有TACHELES艺术中心的设备及曾经做过的一些活动。虽然没有华丽的包装,但我可以感受到主办当局的认真和专业。

来柏林之前,我和主办当局是以电邮联络、沟通一切相关的事务,如:计划书、工作进展,寻求赞助等……事后想起这段两三个月的网络通讯让我和主办当局减少了距离感,并成为我在柏林十天的一次很好的热身工作。记忆犹深的是策展人除了负责份内的工作外,他也主动协助艺术家装置作品,甚至做场地清理工作。

对于TACHELES艺术中心的整体印象是:它没有华丽的包装、设备,只有亲切热诚的招待。

这项以“鬼魅与灵性”(Ghost.and.Spiritual)为主题的艺术活动显然带有浓厚的异国情调(好奇)的色彩,欧洲的观众群有什么样的反应?试以你本身作品为例,谈谈切身的经验。

我发觉欧洲观众对亚洲文化都有一定的基本认识,那种所谓东方神秘色彩的好奇心理反而不会太强烈。观众对我的作品产生兴趣的因素应该是焚烧的过程,这种渐进式(Progressive)、转变的呈现方式反而比我选择的材质更加吸引他们。

至于我探讨的“社会发展与旧建筑保存的矛盾”的课题,却意外地得到一些收获。从与台湾、新加坡的艺术家、以及柏林的观众的交流中知悉,这个课题也同样困扰着他们的社会群众,因此对作品所寓示的讯息很有认同感。

关于这次的活动性质及主题,可否进一步的谈谈?

这项以“亚洲节”为母题的文艺盛会正在夏日炎炎的柏林举行;我所参加由TACHELES艺术中心策划主办的“第一届国际‘鬼魅与灵性‘多媒体展演”只是其中一项附属活动而已,而单就这项活动便含盖了电影、戏剧、舞蹈、文学和视觉艺术等领域,同时亦有论坛、座谈会和交流会穿插其间。

参与的亚洲国家包括了我国、新加坡、中国、台湾、日本、泰国、印尼、香港等。据知它将成为柏林的年度文化活动。

具有主题性的艺术活动的成功与否,有赖于个别创作者(团体)作品是否循着主题范围,在不离整体方向和意义的前提,展演表达个人独特的艺术概念。你对这次的整体表现有什么看法?哪些作品让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从艺目表上的安排可知道,真正热闹的时候落在八月末至九月初那段时间。在柏林的十天里,因为转注于本身作品的装置工作,所以只能接触到视觉艺术和少数的戏剧表演而已。我个人的观察是,并非每一名参与者都直接针对主题来进行创作,像协助我工作的德国助理便对某些作品有所批评,他认为这些作品无法表达出”灵性”的意境。

众多作品中,我对台湾黄志阳的〈情人细索系例〉水墨装置情有独钟。它由十四幅分别绘上一对对“情侣”(有男女、男男和女女的配搭)的悬垂画面组成。人物的造型近乎写实,唯巧妙地以传统的中锋用笔,熟练的勾划、点绘成不计其数阴阳向背墨色”叶瓣”所构成,人体的某些部位於是得以蔽盖着,如此慎密细致却也不失幽默的趣味的独特视觉语言怎能不吸引我呢!

另一件是香港叶力荣的〈Travel.Agency.for.Ghosts〉装置作品。它是一个以保利龙制成并设置于近屋顶的纯白色三角形结构。观众必须爬上由艺术家预先摆放的铝梯,才得以把头伸进一个人头大小的空间里,一窥结构内部的秘密:有铝纸(Aluminium.Floid)做成的小型恐龙外壳、有铝纸碎片、有指向观众视线的几根铝管子、一盆水、另有保利龙制成的柜子和挂在正中的一支白灯管……一切都是那么苍白、虚浮。而当你几经辛苦的转过身去,直逼眼前的是一张星球的图片和一张猩猩插图。

可否谈一谈〈战前建筑出售:普渡〉这件装置作品的构思源起,而受邀参与是次活动是否间接成了催生作品的动力?

这也许要从三年的前获“东合绘画赛”特优将后说起。我发觉自己在接下来的创作上仅止于视觉因素的呈现,关于旧建筑课题的反思可说完全停滞下来,何况平面的绘画渐渐也无法满足我了。

随后在欧洲自助旅行回来便有一个创作概念正在酝酿着,那便是渐进式的呈现手法,即把时间的因素带进作品里,使到展览期间作品的空间结构会随时间的介入而不断地转变。

在我的艺术探索中,灵性并非我关注的课题,所以当TACHELES邀请我参与时,我不得不认真考虑创作上的各种具体问题。“超渡”是为了配合主题而作的自我调整。

这次参与“鬼魅与灵性”展演活动直接促使我在材质的运用,概念的拓展乃至作品的诞生。

会不会介意公开这件作品的经费,比如材料、助理、包装、运输、机票、住宿、饮食与交通等费用?是自费或由当局负责,你本人可有寻求赞助?

基本上,德方负责一切的费用,包括住宿、当地交通、材料、创作津贴与生活津贴,至于运输费则需与当局协商安排,这在契约中是有阐明的。不过往返柏林吉隆坡的机票就由艺术家本人负责,我庆幸地在最后关头得到国家美术馆的赞助。

综合起来,这件作品的实质价值介于马币五仟至五仟五百零吉左右。

实际上,像我这种自由业者对年中这段工程旺季是非常期待的,可是适逢我必须全心全力地去筹备作品,以致我唯有把一些工作安排给友人,或推辞、押后,因此这日子的生活费都是较早前的储蓄。

这件作品因为要完成“超渡”的概念而必须将之焚化掉,你有没有打算让它“轮回-重生”,即在本地重新装置展演的可能性高不高?

在柏林的装置因为顾虑场地的安全性,当局不允许找我持续不断的燃烧,使作品的呈现不符我最初的意愿,也因为此小小的技术问题,令我有些许的遗憾。我想我会在适合的场所、时机让它“重生”,唯它可能是以不同的面貌出现,一直到我认为我所表达的被本地社会群众所认可。艺术家在构思创作概念时应该是感性,如果过于理性地以投资报酬的角度去衡量,那会造成很多的约束!

你选择了制香(如塔香、龙香)用的原料来制作〈战前建筑出售:普渡〉装置作品的一栋栋微型建筑物,对你而言,是不是在材质运用的开拓方面有所突破?

之前的创作媒介多以绘画为主,我不晓得这算不算一种突破,不过对我来说装置艺术是满新的尝试。为了配合这件作品的表现形式,我择定了香这种材料后便没再深入去思索材质与主题的关系。基本上我只是很忠实于它所具有铸塑造形的特性,但在制作的过程中,却发现了其他有待拓展的可能性。

你怎样评价作品中把建筑物拟人化的创作概念(超渡亡灵)和具时间性的装置表现(渐进式焚化)的契合程度?

对于旧建筑物,我有种莫明的亲切感,就如对亲人、对朋友般一样。

用香制成的微型旧建筑物,是一种“超渡仪式”的“祭品”。打从我盘坐冥思那一刻和燃火点着作品开始,是我“超渡”旧建筑物的一种“艺术形态”的开始。燃烧一个月就好比宗教信仰中为一个逝去的友人点一个月的油灯同理。把在现实中无法阻止旧建筑物迅速消失的无力感,以(超现实)拟人化的手法透过“超渡/祈愿”的概念随着作品的演化过程给解放出来。

站在艺术家的立场,你认为战前建筑的“香火”如何得以延续?而从燃烧到化为灰烬的过程中,却似乎看不出有“重生”的希望?

在〈战前建筑出售:普渡〉里我并没有为“重生”的课题提出任何观点。我反而想透过作品传达一种“害怕失去文化遗产之心理”的负面讯息,战前建筑在城镇的成长过程中,对某一个族群、社区来说是一种集体记忆,发展不见得非要把老旧建筑物连根拨起。

对我而言,所选择的材料──香和具体的建筑物是一种人文的象征,一种符号。借着视觉结构渐变、转化的效应所营造的张力,冲击着现场的观众,让大家感染以上所说的情绪。
我想在本地,有保存旧建筑物意识的主要还是少数的精英份子,民众还不完全有如此的意愿。我认为若要战前建筑物的”香火”得以延读,教育及改变民众的看法及价值观是很急切的。

你的作品并不单纯表现战前建筑物的外形与构造,它似乎有告知(inform)和警惕(surveillance)大众对此课题的重视。然而,一旦这个目的达到后(即引起大众的关注),你是否考量该如何去引导或教育他们?

战前建筑绝不会是永久的创作题材,它只是我现阶段从事艺术探索工作的触媒而已。若与那些以记录功能为动机,即描绘怀旧式老街陋巷的作品相比较,毕竟我的画面多了一份凝重、郁闷的危机感。虽然作品里总是隐约带出教育群众的意义,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不敢媲美那些积极保护文化遗产的非政府组织和社会工作者。

我想我(艺术家)仅能是一名观察者,本着对人文环境的关怀去关心此课题的进展,然后通过艺术的形式去表达非常个人的经验。我当然也希望观众的反应能够超越纯视觉的感官刺激,而达到某种层次的反省意识(conscientization)。这便是我的角色。


附:TACHELES艺术中心简介

TACHELES艺术中心位于前东德,曾经是犹太族分部,目前改为文化与艺术交流点。原建筑建于一九零七年,是当时一所宠大购物中心的入中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部份建筑被纳粹党用以做为行政及组织部,而最高层更是做为囚禁法国俘虏的牢狱。

柏林围墙在一九八九年十一月被推倒后,人们涌至前东德寻找空置的建筑物做为工作及居住地点。TACHELES就是在此时被一群青年艺术家利用并改为艺术中心。此中心共有五层,其中包括供租用的工作室、剧场、展览空间、电影院、“Blue.Salon”阁楼、咖啡厅、酒廊和户外的“后院”及“公园”。

迄今已有九年历史,由于它那独特的面貌──“毁坏”及优质的常年艺术活动, TACHELES已成为一个国际当代艺术中心,周边环境更因其影响而成立了很多小型画廊、商店、餐厅等。

TACHELES艺术中心是一个替代空间的组织,由十数位来自各领域的自愿人士组成“软体”部份,并委任五至六位委员,专司策划及进行艺术活动。此项“鬼魅与灵性”展演便是TACHELES的大型活动之一。


(原载《人文杂志》第三期,吉隆坡:华社研究中心,2000年5月)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嗨,很久沒接觸藝術的語言了,

原來這裡有這麼多東西看

順便向你打個招呼

澤南